懷抱著龍蛋，李浩仍然感覺不可思議。

原本敵對的雙方，居然會發展到這種地步。

這讓他不禁感嘆，世道無常。

不過，當他的目光掠過懷中的龍蛋時，還是閃過了一絲熱切。

這可是蛟龍啊！

拿蛟龍當做靈獸，這世間誰人能有這待遇？

李浩心臟砰砰直跳，很是激動。

老蛟依依不舍得看著龍蛋，眼中神色很是覆雜，他強忍著轉過身子，看著北老。

“現在可以告訴本龍是什麽辦法了吧，只要能夠救我的孩兒，哪怕讓我化道那也死而無憾了。”

“你能這樣想自然最好。”

北老也松了一口氣，雖然之前和老蛟幾次交戰，他都是占據絕對的上風，但是他卻知道，這只是假象而已，他的力量畢竟是使用了禁術暫時得來的，而且禁術的反噬他並沒有信心接下……若是老蛟不肯罷休，偏偏要和他決一生死，那麽，北老恐怕還真的難免隕落，現在，兩方和解，自然是最好。北老道。

“世間之事，有因才有果，你斬殺萬獸，奪人血脈，這是因。你為了孩子，狠心殺妻，這也是因。所謂惡有惡報，善有善報，你種什麽因自然得什麽果。解鈴還須系鈴人，若要平覆這股怨氣，還得要看你。”

北老看著老蛟，輕嘆道。

“老夫看得出來，雖然你表面上無事，但心中定然有愧，世間情愛最是難以理喻，或許在你的心中還深深地愛著你的妻子，只是這些最真實的情感都被你的野心所蒙蔽，不能顯露出來，而如今……”

“不要說了……”

老蛟突然打斷北老的話，面容痛苦。

“沒有別的辦法了嗎？”

“沒有！”

北老篤定說道。

“你讓我想想……”

老蛟心亂如麻，他需要好好想想……

“北老，什麽是化道？”

李浩見老蛟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，不敢打擾，悄悄對北老說道。

“化道，指的是散去一身道行，化去萬千大道，重歸天地，成為這天地的一部分。”

北老也不隱瞞，徐徐說道。

“散去一身道行，重歸天地……”

李浩默念兩遍，突然心中領悟，不可置信的擡頭。

“難道……”

“沒錯！”

北老沈重地點點頭，眼中露出一絲悲涼。

“化道啊，代表的便是死亡……散去道行，化去修為，就連肉身都無法存在，從此不入輪回，失去一切痕跡，完完全全，徹徹底底的離開這片天地。”

李浩默然，他看著掙紮的老蛟，心中也有了一絲理解，這種選擇，的確很艱難……輕輕感嘆一聲，李浩摩挲著手中的龍蛋，小龍似乎也感覺到了氣氛的詭異，撲通撲通的跳動了幾下……

“我錯了嗎……”

老蛟只感覺自己胸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，酸甜苦辣鹹全部都是，各種滋味難以說清。他問著自己。

望子成龍，這錯了嗎？

“你沒錯！”

心中似乎有個聲音在回答他，篤定而又真誠。

“望子成龍這並沒有錯，你錯在違背了本心。”

老蛟茫然，他自己問自己。

“什麽是本心，我的本心便是希望孩兒成就真龍而已。”

“不！這不是你的本心！而是你的野心！”

那個聲音再次響起，老蛟似乎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在和自己對話。另一個自己翺翔於九天，龍眼之中跳動著憤怒的火光。

“為了你的野心，你亂殺無辜，甚至連自己一生的最愛都下了毒手！你可有半點人性？你簡直就是個禽獸！你可曾記得你當年許下的諾言？你記得嗎！”

“諾言……”

老蛟喃喃，記憶的大門轟然打開，無數碎片湧進腦海，他似乎抓住了什麽。

“你真的愛我麽？”

白蛟依偎在他的懷中，甜蜜蜜道。

“當然愛……”

他毫不猶豫，握住了白蛟的玉手。

“相濡以沫，不離不棄……”

“相濡以沫，不離不棄……”

老蛟眼淚流了下來，心中念著，口中也念著。

“龍兒，我錯了，是我的錯……”

被蒙蔽的野心終於在這遲暮之年化去，淤積了數千年，隱藏了數千年的情感井噴而出，老蛟不顧圍觀的北老和李浩，痛苦的彎下身子，痛哭起來。

他，終於認識到，自己錯了。

有的時候，思想會被蒙蔽，一時的頭腦發熱，或是偶然的邪惡會占據你的心靈。若是不能抵禦，那便很有可能被腐蝕，做出令自己一生都無法接受的事情。

而一旦如此，大多數人都會強迫自己遺忘，亦或是躲避。

他們不敢想，這種良心的譴責比任何刀劍都來的鋒利！

老蛟亦是如此，他跪在地下，低著頭，如同小孩子一般嚎啕大哭……他感覺自己的心碎了，自己這麽多年的堅持都被自己覆蘇的良心擊打的粉碎。

“相濡以沫，不離不棄……”

老蛟的聲音順著淚水聰五指縫中流了出來，似是在追憶，但更多的則是悔恨。

這便是做錯事的代價，現在的李浩很茫然，他只能體會，而不是感同身受，直到多年之後，他才深切的明白這種痛苦和煎熬是多麽的恐怖……

“唉，早知如此，何必當初呢？”

北老見慣了世事大場面，這種情形還動搖不了他的心，他只是有一絲不忍，僅此而已。若要深究，老蛟現在的樣子還是他一手造成的，從一開始，他就有意識地引導老蛟，讓他回憶，讓他思考。

並且一步一步的采取攻心戰術，讓老蛟被捆縛多年的良心暴露出來。

雖然有些殘忍，但是北老做的毫不反悔，他沒有信心斬殺老蛟，之前雖然大戰上風，打得老蛟毫無還手之力，但他卻知道，那只是表面現象而已，老蛟的本源根本就沒有受到多大損耗，反倒是他，命在旦夕！所以，他只能出此下策，所謂上兵伐謀，攻心為上。

現在便是如此。

毫不留情的撕開老蛟的傷口和偽裝，讓他苦心孤詣想要忘記的感情再度的回來。這樣子，不用動手，老蛟便會自己崩潰。

“休要怪老夫……”

北老心中默默說道，目光如炬，看著似乎被老蛟的悲傷所感動的李浩，心中悠然一嘆，小子，你真的還太嫩啊……

其實，北老卻是看錯了李浩此刻的心境，李浩並沒有因為老蛟的痛苦而憐憫，他只是由此想到了自己的人生。

那三個奇異的夢境……

女子的哭泣，失落的嬰兒，古怪的玉佩，嚴厲的男子還有那道森白如雪，流瀑一般的劍意。

“我到底是誰？”

李浩頹然一嘆，直到現在，他對自己的身世依然毫無頭緒。

又過了半個時辰，老蛟終於站起，他面無表情，冷靜的讓人恐懼，如果說之前他還是一個活生生的生靈，那他現在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地獄裏的游魂。冷漠的眼光看著北老，他輕輕問道。

“你是故意的！”

雖是疑問的口氣，但是卻充滿了肯定，老蛟似乎認定了北老是故意的。

“不錯，我是故意的！”

北老點頭，毫不退避的逼視過去，他知道老蛟已經意識到了他的計謀，但他卻不擔心，他知道老蛟並不想動手，若是要動手的話，第一時間就動手了，絕不會拖這麽久。

老蛟深深地，久久的看著北老，突然轉過身子，背對著二人。

“我不恨你！”

“什麽？”

北老這次真的有些驚訝了。

“是真的，雖然我很痛苦，但是我卻不怨恨你。”

“你的算計，讓本龍想起了以往，那些刻意遺忘的記憶再度被記起，我才發現，那才是我最珍貴的東西……你說得對，天地生靈，都有情！若是沒有了感情，那便是傀儡。”

星星點點的白光突然在老蛟的腳下閃爍，璀璨亮麗，如同星辰在眨動。

白光越來越大，似乎是在腐蝕著老蛟，他兩只腳都被白光籠罩，絲絲氤氳之氣裊裊升起，整個人都如同羽化飛升一般。

“他的兩只腳消失了……”

李浩瞪大眼睛，老蛟的兩只腳居然慢慢地消失了，冰消雪融一般，匯聚到了白光之中，氤氳之氣更多的散發出來。

“這是在……化道……”

北老聲音有些發顫，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。

老蛟居然就這麽化道了！

在之前還大打出手的敵人面前，堂而皇之，不緊不慢的舉行著這世間最為神秘的儀式。

“本龍不願意當傀儡，因為，這個世上還有我不能舍棄的東西，如同我的孩兒，以及我的……妻子。”

白光蔓延的很快，已經到了老蛟的腰身，他半個身子都沒了，化作了這世間最本源的道，純凈無比。老蛟對這一切似乎毫無所覺，他輕輕嘆息。

“相濡以沫，不離不棄……這是我許下的誓言。”

“只可惜，我背棄了誓言。”

白光已經到了老蛟的胸前，他大半個身子都化去了，氤氳之氣不斷蒸騰，絲絲縷縷，裊裊升起。老蛟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。

“照顧好我的孩兒，不要告訴他他的父親是我，我不配！”

白光突然加快，直接到了老蛟的脖頸之處，老蛟喃喃自語。

“龍兒，我來陪你了……”

一聲驚天動地的最後咆哮，老蛟完全化道，氤氳之氣狂暴升起，一只千丈長的巨大蛟龍翺翔於，他的身子透明，純凈的如同水晶一般，那是本源的道。

蛟龍化道，這是最後一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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